西門吹雪吹得不是雪，是血。這是江湖人對我的評價，我也從來不認為這句話說的是錯誤的。殺人，多麽神聖的事情，血花從劍梢吹落的那一刻，內心無法抑制地湧起一陣寂寞——又失去了一個對手。

什麽時候心裏居然有種滿足的感覺，那人紅衣長發，一聲‘美人’，顯得十分狡黠。註意到她，不是她的美，她的活潑，而是那雙手，那雙註定握劍的手。我心裏無法抑制湧起戰意：即使現在的她不懂劍術，但是有了這雙手，十五年後，又可以有一位足以與自己匹敵的對手！高手寂寞，有個對手是多麽不容易的事。因為如此，我才決定教她練劍！

她對待劍的態度，讓我滿意又有幾分不滿。她的根骨很不錯，神針山莊的武功為她打下堅實的基礎，這倒省了我許多事情。她練劍很刻苦，劍術更是一日千裏，本該自己很滿意，可是，她居然對劍不誠！當我認識到這一點時，她居然說出了那套說辭‘我對劍很誠啊，你看我每天抱著它吃飯睡覺，每天還細心為它保養，我對它多好呀。對劍誠呢，是在心裏的，美人又怎麽能說我對劍不誠呢？難道要我像美人一樣，天天掛在嘴邊說才是對劍誠？’

明明強詞奪理的話，自己卻無法反駁，對劍誠不成，只是一種感覺，又如何用語言說得出？況且自己也不是個愛辯解的人。

她真是處處給自己驚喜‘天下之劍，唯快不破’道盡了劍之精髓，有這樣的悟性，也許沒有十五年就可與之一戰。因為惜才，所以才決定帶她出門歷練。

那個男人實力不堪一擊，薛冰足以對付。可是，因為她心裏某些可笑的原則，她居然不願拔劍？！一個劍客，劍刃無血又怎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劍客？所以，當那男人襲向我的時候，我立在原地，不躲不閃。

結果是讓我滿意的，薛冰出劍了：快、狠、準。不錯，最近的鍛煉初見成果，我覺得很欣慰。但是，奇怪的是為什麽看見她蒼白的臉色，我為什麽會感覺到不快？

這件事情還沒有結束。回到萬梅山莊，她開始整晚的睡不著覺。往日裏，每到亥時她必定已經入睡，可是現在，到了醜時薛冰的氣息才慢慢安穩。

她一天天消瘦了下去，心裏不快的感覺越發明顯。陌生的情緒讓我本能的想要逃避，既然一切都因為薛冰而起，那就讓她離開萬梅山莊吧。反正她的情緒也不穩定，回家能讓她慢慢調養，不是麽？讓薛冰回家後，自己也應該閉關了。這段日子，自己的心越來越靜不下來，這樣對自己追求劍道的至高境界是十分不利的。

再次出關，總聽徐伯在自己耳邊嘮叨她，每次想到那張笑得肆無忌憚，一點都不怕自己的樣子，我都會微微失神，這種感覺，很不好！沒過多久，聽說她又來了，我回答依舊那兩個字‘不見’，看著她每次氣急的樣子，以為她不會再來，心裏微微失落之餘，倒也沒有什麽。不過她真是個固執的人，再過幾個月依舊能聽到她活力十足的聲音。

是多久沒聽到她的聲音了，想來是她已經放棄，不打算再來了吧。聽說她追著陸小鳳走了大半個江南，聽說她加入了一個叫‘紅鞋子’的組織，聽說她的劍術又突破了，聽說……桌案上每個月總是會出現一些關於她的消息，每次都想告訴徐伯讓他不要再做這些多餘的事情，但是看著她的消息，自己卻總是說不出口。於是，這種習慣就在一直保持了兩年。

最後一次出現她消息的信紙上，只有‘薛冰，身亡，死於繡花大盜金九齡之手’這幾個字樣時，我居然有種這世界不真實的感覺。她，死了？此時我只感覺口中苦澀，‘美人，你談的曲子真好聽’，那聲音猶如在耳畔，即使兩年的時間依舊沒有被消磨散。查到薛冰死亡的地點，原本美得張揚的女子，現在卻無聲息的躺在地上。怒火與痛苦，這兩種陌生的情緒，突兀的出現，那一瞬間，忽然間明白了當初為何逃避似的送她回家，不願意見到她……

知曉的時候已經太晚，當陸小鳳來找我喝酒的時候，很少飲酒的自己這次沒拒絕和他共飲。他說了很多關於薛冰的事情，我這才知道她和陸小鳳在一起調查繡花大盜的案子，原來是想事後來找自己麽……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覺，酸澀，苦甜，五味雜陳。陸小鳳沒有從我的表情中讀出什麽，但是聰明如他，也是會看出我對待她的不同。

陸小鳳離開的時候問過：“當初又為何要逃避？”為何逃避？其實這也算不上逃避，面對陌生的感情，即使只有一點點，人的本性依舊讓我做出了選擇。江湖的人稱我為劍神，但我終究不是神。我以為時間還有很多，當我練成無情之劍，也許再見她對平然無波，可惜，她沒有給我這個機會。在我對她懷著不一樣的感情時，就已經離開了人世，也讓我一輩子無法忘記她。也許會忘記吧，但是這時間卻會是一輩子……

孫秀青？她的眼睛很像她，因為這雙眼睛我救了她。陸小鳳開玩笑說：“沒想到西門吹雪也有憐香惜玉的一天。”我沒有說話，憐香惜玉？我不置可否。

看著孫秀青的眼睛，我只會把她記得更清楚。她的眼睛，是狡黠的，活潑的，永遠笑得彎彎的。孫秀青的眼睛，有的只是癡迷、追隨。忽然感覺自己做的這件事情很蠢，眼睛再像，眼睛的神韻卻是她永遠學不來的。

在孫秀青傷勢好了之後，我就讓徐伯把孫秀青送了回去，看著徐伯欲言又止的樣子，我知道他要說什麽：從未在意過，又怎會去關心？最適合陪著我一起寂寞的，也只有手中的劍了。也許，還有耳邊的笑聲，以及那熟悉的糕點味道。

對一個人心動只要一個眼神的時間，忘記一個人需要一輩子的時間，我用一輩子驗證了這句話。劍道是我的追求，追求到極致就是返璞歸真。一直壓抑在心中的感情，隨著時間一點點發酵，她在萬梅山莊那段時間的點點滴滴居然還歷歷在目。

我終究不是神啊，感覺到自己大限將至時，好像又見到了她，不一樣的容貌，不一樣的氣質，可是我卻依舊確定，那就是她！眾人仰望的她如冰雪之巔的幽曇，凜然不可侵犯，可是藏在眼底的狡黠依舊沒有變。

我忽覺安心，她很好，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能再見她。我西門吹雪這一生，唯一後悔的事就是那年夏天送她離開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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